自性化(individuation)或自性化过程,是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特别术语,也是其核心性的概念。你若是问荣格心理分析家们一个问题,心理分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,那么得到的最多的答案,恐怕就是自性化了。
荣格用自性化这一概念,所要表达的是这样一种过程:一个人最终成为他自己,成为一种整合性的,不可分割的,但又不同于他人的发展过程。安德鲁·塞缪斯(AndrewSamuels)在其《荣格心理分析评论词典》中,在比较了自性化与自性(self)、意识自我(ego)和原型(archetype)以及意识性(consciousness)和潜意识(unconscious)等概念的关系与整合意义之后说:“自性化过程是围绕以自性为人格核心的一种整合过程。换句话说,使一个人能够意识到他或她在哪些方面具有独特性,同时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女。”(见:AndrewSamuels. A Critical Dictionary of Jungian Analysis. London and New York:Routledge, 1997. 76~79)
从荣格1921年出版的《心理类型》一书中,我们可以看到其最初对于自性化定义的表达。其基本的特征是:
(1)自性化过程的目的,是人格的完善与发展;
(2)自性化接受和包含与集体的关系,也即它不是在一种孤立状态发生的;
(3)自性化包含着与社会规范的某种程度的对立,社会规范并不具有绝对的有效性。
塞缪斯曾在评介自性化的时候,揭示出其另外一个层面的意义,或人们所崇尚的自性化的阴影:“深入于内在世界及其奇异的意象,会产生趋于自恋的危险。需要考虑的另一种危险是,伴随着自性化过程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表现,包括反社会的行为,甚至是某种精神性的崩溃。由于移情在心理分析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,因而,采用炼金术的术语,我们需要补充的是,自性化是一种逆行运动。”
荣格在许多不同的背景中对自性化现象的描述,都与他个人的体验有着密切的关系,包括他对炼金术以及炼金术者心理状态的研究,尤其是他自己的“曼荼罗”体验。对于荣格来说,“曼荼罗”就是自性的显现,“曼荼罗”也包含着自性化的发展。因此,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自性化或自性化过程,也就带上了某种宗教性的色彩。荣格在一次回答提问时曾这样说:“自性化是一种神性的生活,正如曼荼罗心理学清楚地表现的那样。”(荣格.荣格选集:第18卷.普林斯顿: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,1977.1624)
国内有些学者,把荣格的自性化(individuation),望文生义地翻译为“个体化”。这是有悖荣格的本义的。荣格说,“我使用‘自性化’这一概念,是要表示这样一种过程,在其中,一个人变得‘不可分割’,也即成为一个独立的不可分的整合,或‘整体’”。在荣格后期的著作中,他自己也提到区分整合与自性化时所存在的某种困难,荣格说:“我一再注意到,自性化过程容易和自我的意识化相混淆,并随之把自我认作自性,从而使问题更加复杂。这样自性化就仅仅是自我中心和自发的性欲(auto-eroticism,可参考“自恋”,narcissism)……自性化并不与世隔绝,而是聚世界于己身。”于是,自性化的思想是在强调和突出某种独特性,而不是强调集体性的考虑和责任。但是,自性化又确实意味着更好并且更加全面地实现集体特性。或者用荣格自己的话说,“自性化的目标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,其一,为自性剥去人格面具的虚伪外表;另一方面,消除原始意象的暗示性影响”(荣格.荣格选集:第9卷.普林斯顿: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,1977.432)
从临床心理分析或方法论的角度来说,自性化并不是由分析家所引起的,分析家不能将自性化给予病人,也不能要求病人自性化的出现。一位好的心理分析家所能做的,仅仅是创造一种能够促进自性化过程的环境,并且以其所能表现的耐心和同情在旁守望。在荣格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中,自性化被看做是一种源自无意识自然发生的过程。作为心理分析家,并不能任意干涉,尤其是不能用自己的意识来妄加干涉,不管是促进还是阻碍。
然而,整个心理分析的过程,包括以一种开放性的态度来对待病人潜意识的表现,包括认识与理解梦和原型意象的象征性意义,以及认识与理解自己的阴影,沟通自己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,等等,都是与自性化过程密切相关的实际工作。在这种意义上,心理分析家仍然是积极与主动的。
冯·弗朗兹曾在荣格主编的《人及其象征》(1964)中撰写了“自性化过程”一章。在这篇荣格分析心理学关于自性化过程的经典文献中,冯·弗朗兹用《庄子·人间世》中有关石木匠和栎社树的故事来描绘“自性化”的意境与象征:
“匠石之齐,至于曲辕,见栎社树。其大蔽数千牛,絜之百围,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,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……”
石木匠开始以为这是不可用的“散木”,但夜间梦到栎社树对他诉说了自己但求“无用”与大用,顺应自然保全天年的道理。于是匠石终于理解了栎社树:“彼亦直寄焉!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……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,而以义喻之,不亦远乎!”
“大树”,西孚(SEGHERS,Hercules,1638)
在讲述了庄子的故事之后,冯·弗朗兹说:“显然木匠理解了他的梦。他明白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正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,当面对无意识心灵需要的时候,必须放弃我们固有的功利观念。如果把这个寓言翻译成心理学的语言,这栎社树便象征了自性化的过程,教训了我们目光短浅的意识自我。”(冯·弗朗兹.自性化过程.见:JungC G. Man and his Symbols. New York:Aldus Books, 1964.165)
“栎社树”象征了自性与自性化的发展,同时也象征了自性与自性化的自然自足,包含着生命中所承载的命运与使命的完成与结合。这是心理分析的追求,包含着心理整合的意义与完整性的实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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